解放思想:针对一批老干部的不理解和基层员工的观望,任正非变身最大的“吹鼓手”,不断在各种场合强调IPD的重要性,甚至用政治化的语句来阐述道:“决心要穿一双美国鞋,那我们就不能摇摆,如果我们今天摇摆这样明天摇摆那样,我们将会一事无成。所以要坚定不移地向IBM学,集中精力向IBM学,不摇摆。”
对外开放:1998年~2003年的华为,是极为开放的华为,对顾问IBM彻底敞开了大门。为了获得IBM总部的重视,任正非力排众议,将华为采购的服务器和业务软件全部换成IBM的;他甚至腾出半层写字楼,装修成美式风格,咖啡机、冰箱、微波炉一应俱全,连厕所也从蹲位换成马桶[9],确保洋顾问吃喝拉撒都能感到宾至如归。
改革立威:任正非深谙“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的道理,所以他有意识地用雷霆手段来立威。有位产品部总工程师,加入IPD项目组后发现工作量很大,怕影响自己的业绩和晋升而提出离开,IBM顾问告到上面,公司马上对这位总工进行降级处理,以儆效尤。到后面,甚至连消极配合IPD改革的,都会在考核中被扣分。
特区试点:IPD全称"集成产品开发"(Integrated Product Development),是一种跨部门合作的体系,在产品立项阶段便将研发、市场、采购、制造、财务等部门黏合在一起,避免了研发部门单打独斗的情况,对理解“华为为何牛逼”非常重要。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华为管理变革》第3章和《华为研发》第13章,这里不做赘述。
在IBM顾问的指导下,华为挑了三个产品线来做试点,在2000年5月17日,华为无线业务部大容量移动交换机VMSC6.0产品作为IPD的第一个试点,用了10个月的周期跑通全流程,其他两个产品也随后完成试点。华为员工惊讶地发现:IBM的方法果然管用,尽管流程繁琐,但产品研发的总周期却降低了50%左右。
全面复制:无线业务部的试点成功,就像“深圳经验”一样,开始像野火般一样在华为内部复制。2001年初,华为总结试点经验,推出了IPD体系1.0版,到2002年便有50%的项目纳入IPD体系,后面华为又推出了2.0版和3.0版,到2003年底,几乎100%的项目都采用了IPD体系。经过5年的自我革命,整个公司的研发体系已经脱胎换骨。
这次变革的动机,被华为老员工编成一个段子:1997年底,任正非换了一辆宝马730,开车去兜风,路上遇到IBM老板郭士纳,任正非冲他大喊:“开过宝马吗?”郭士纳不理会。兜了一圈,又遇到郭士纳,再喊:“开过宝马吗?”第三次遇到又喊,郭士纳反问:“你嘚瑟个屁啊?”任正非焦急地说:“不不不,我是想问,这宝马的刹车在哪儿?”
这个段子纯属杜撰,但却折射了一个道理:IPD系统以及后续的供应链、人力、财务等系统的落地,让任正非掌握了驾驭巨型战车的能力,也让华为拥有了能够成长为全球级企业的制度框架。1998年之后的这些平素不为人所知的制度改革,才是华为能够攻城略地战无不胜的关键,而不是技术英雄、加班文化和深夜排队打车的任式朴素。
但在1998~2003年里,制度改革的好处尚停留在洋顾问的PPT里,而公司之外的通信江湖早已群狼环伺烽火连天。这段时间的华为和任正非本人,正在捱过最艰难的冬天。
2.寒潮
2003年,华为员工范思勇乘飞机来到非洲国家布隆迪(Burundi),震惊地发现机场海关空无一人,出来后才意识到:这个国家刚刚打起内战来了。当天晚上,他躲在酒店的厕所里,伴着窗外的隆隆炮声睡了一夜。
范思勇的经历,是当时几千名华为海外员工的缩影。这些奔赴海外的中国人,对手除了难缠的当地客户和强大的西方同行之外,还有南美湿热的雨林、非洲崎岖的山路、中东干燥的风沙、暴徒劫匪的匕首和恐怖分子的炸弹。在中国2001年加入WTO成为世界工厂的同时,华为派遣大量工程师和销售代表奔赴全球各地,艰难开拓业务。
华为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出海寻找机会,跟国内市场连遭失利不无关系。
1998~2002年是中国通信市场竞争最激烈的一段时间。中国移动当时正在密集投资2G(GSM路线),每年释放出巨额的投资,但这些投资基本上都被爱立信、摩托罗拉、诺基亚等外国公司揽入囊中。华为在1998年已经研发出GSM产品,但不够成熟,始终无法打入重点市场。
更为关键的是,西方对手已经开始全面围剿华为,他们吸取固网电话市场被“巨大中华”打败的教训,只要华为和中兴研发出某款产品,他们就联合进行大幅度降价(如果没有国产设备,就继续卖高价),来阻挡两家公司拿单。当时一个广东移动的GSM扩容,订单就高达上百亿,华为一毛钱都抢不到。
屋漏偏遭连夜雨,这段时间,任正非又连接做出三个错误的判断:
首先,过早放弃了CDMA(联通2G路线),一直押宝GSM(移动2G路线)。结果是GSM无法突破爱立信等公司的围堵,只在部分边缘省份拿到一些订单,国内收入寥寥,只能被迫去海外寻找市场。而当听说联通要投资CDMA时为时已晚,在2001~2002年联通一二期招标时败北。
其次,错失“小灵通”过几百亿的市场。任正非对“小灵通”(PHS技术)一直很鄙视,忽略了当时中国电信想通过PHS技术来曲线进入移动市场的热切渴望,亲自否决了“小灵通”项目,导致UT斯达康异军突起风光无限,这是一直奉行“以客户为中心”的任正非的一个重大失误。
最后,拒绝做手机。现在华为手机如日中天,P系列、Mate系列、荣耀系列畅销海内外,但极少有人知道,任正非曾经是最强烈反对华为做手机的人。曾经有高管小心翼翼地建议,任正非怒火冲天,猛拍着桌子说[3]:“华为公司不做手机这个事,已早有定论,谁再胡说,谁下岗!”
这三个失误,让历年高歌猛进的华为在2002年出现了第一次负增长。投入巨大的无线产品线(GSM和WCDMA)在国内拿不到订单,只能向海外拓展。2001年,华为在深圳五洲宾馆举行了“海外出征誓师大会”,任正非喊出: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太平洋。会场一片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
相比公司业务的危机,更大的打击来自身边的人:2000年,多年倚重的下属李一男离开华为,迅速变成华为的对手;2001年,任正非的母亲在昆明遭遇车祸,匆忙回国的任正非只见到了最后一面;2002年,郑宝用上班时晕倒,被检查出脑癌,任正非亲自把兄弟送上了去美国治疗的飞机,临别时痛哭。
而在这期间,任正非自己也动了两次癌症手术。亲人、兄弟、爱将、身体以及公司业务接连遭遇重大变故,寒潮浸透了任正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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