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首先,华为没有这么伟大,中美两个大板块之间的冲突,怎么会让华为这颗小芝麻夹在中间,我们能起什么作用呢?贸易冲突,至今对我们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我们预计2019年还会增长,但增长幅度估计不会超过20%。
第二,现在西方有些人认为华为设备运作有阴谋,这种意识形态就像工业革命时期砸坏纺织机一样,认为先进的纺织机破坏了世界。华为卖的是一个裸设备,这个设备上没有意识形态。这个设备是由运营商来掌控的,不是华为。所以,我们不要回到工业革命砸毁纺织机的时代。
《财富》Eamon Barrett:有两个问题,之前您提到整个电信行业的相互依存度是非常高的,我们也看到去年中兴由于美国的出口制裁基本上是停业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如果美国也针对华为实施出口管制的话,会不会让华为的生意无法运转?
任正非:第一,这些年我们科研性投入这么强大,做了这么多努力,我们与中兴是不一样的,不会发生中兴那样的事情。华为公司的政策和基本商业准则是遵守业务所在国所有适用的法律法规,包括联合国、美国、欧盟适用的出口管制的法律法规,我们一直致力于建设完善合规体系。
假如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对我们有影响,但不会很大。因为全世界的运营商都会继续信任我们。我举几个例子,在日本海啸引发福岛核电站泄漏时,与难民逆向前进的是华为员工,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两周内恢复了680个基站,为抢险救灾做出了贡献;孟晚舟也是这个时候从香港奔赴日本,整架飞机上只有两个乘客。我们不是见到灾难就逃跑,而是为了人类安全,迎着灾难向前进。印尼海啸,我们有47个员工,在13小时内就把海啸灾区668个基站恢复了,支持了抢险救灾。在智利9.1级大地震的时候,我们有3个员工在地震中心区失去联络,公司准备派抢险队去抢救这些员工,问我的意见,我认为,地震还在,如果派队伍进去,会蒙受更大的灾难,我们只有耐心等待他们的信息。当这些失联的员工第一个电话打给他的主管,主管就说了哪个地区的微波站坏了,他们三个人继续背着背包去抢修这个微波站。他们的事迹,我们后来用真人拍了小电影。事后我去看望过这个员工,刚好智利首富送了我一箱非常好的葡萄酒,我就赠送给他了。大家知道非洲不仅有战争,而且是疾病频发的地区,我们有很多员工都得过疟疾,大量员工在这些疾病和贫穷地区穿越,如果你们需要照片,可以让公共关系部提供。从这些事情也可以解释,我们不是上市公司,不是为了财务报表,我们是为了实现人类理想而努力奋斗。不管条件多艰苦,我们都在努力。
第二,我个人也到过尼泊尔珠峰5200米的地方,去看附近村庄的基站。我说过“我若贪生怕死,何来让你们英勇冲锋?”如果我们是一个资本至上的公司,我们不会有这个行为。华为过去30年,为世界偏远和贫困地区的进步做出了努力,甚至有些人献出了生命,我们不要忘记他们,不要忘记华为为人类社会做出了贡献,更不要用猜疑来诠释事实。
《华尔街日报》Josh Chin:两个问题,您现在脑子里想的未来作为公司CEO的接班人是谁?第二,在华为文化的打造上,您发挥了什么样的角色?华为的文化是以进攻性,高要求著称,大家也经常概括成狼性的文化,在文化塑造上您做了哪些事情?为什么文化如此重要?
任正非:华为公司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客户服务,权力是为了推动共同价值观的动力和润滑剂,谁来接班,谁就有权力去推动价值观,起到动力和润滑剂的作用。如果权力不受约束,就会阻碍和破坏这个价值观。我们的治理章程是力图实现分权、共进、制衡,使权力闭合循环,以及在循环中科学更替。
公司的命运不能系于个人。否则个人遇到安危,公司就不运行了?面向未来不确定的生存与发展环境,我们唯有坚持集体领导,才能不断战胜困难,取得持续的胜利。集体领导机制的生命力与延续性,是通过有序的换班机制来保障的。所以,今年我们已经完成了170个国家、96768名持股员工的选举,这要形成新一届的权力机构。通过制度交接班,才能确保公司“以客户为中心、为客户创造价值”的共同价值得到切实的守护与长久的传承。
我们分成了几层治理机构,每层治理机构责任聚焦明确,又分权制衡,避免权力过于集中或者因不受约束而被滥用。比如,建立核心精英群体,是由退出董事会、监事会的高层领袖组成,维护公司长远利益,掌握治理领袖的选拔,这个设计吸取了欧洲著名管理学家马利克的观点,也吸收了欧洲和世界各国重要百年公司的治理经验。董事会的选拔是“任人为贤”,资历不重要,他们的责任是多种粮食,改变土壤肥力,带领公司前进。监事会“任人为忠”,对董事和高管的勤勉履责予以监督。所以,权力在闭合中循环,在循环中科学更替。
现在轮值董事长有3位,每个人当值6个月,在当值期间是最高领袖,最高领袖是置于法下,这个“法”就是治理章程;也置于集体民主中的。比如,当值轮值董事长可以提议,3位轮值董事长商议以后,是否能将提议上常务董事会讨论;7个人组成的常务董事会通过表决,也只能形成提案,交给董事会表决;董事会多数表决通过,才能成为文件。董事长代表了持股员工代表大会,对常务董事会进行规则管理,常务董事会和董事会的运行必须遵循治理章程的规则。监事会是对董事行为进行监督。所以,谁是接班人,不知道,在循环更替中自然会产生,而不是我制定的。
《CNBC》Arjun Kharpal:想知道您对2019年的业务展望,我们看到华为的一些竞争对手,包括像爱立信,他们的日子很难过,这会不会帮助华为进一步去发展业务的多元化?2019年收入的目标现在有没有数字了?
任正非:2019年,我们可能会碰到国际环境的很多挫折,所以刚才我说我们的增长不会超过20%,估计在1250亿美金左右。我们也不会乘人之危去抢占爱立信、诺基亚它们的市场。而且现在整个环境对它们是有利的,因为有些国家限制我们不能进去,没有限制它们,它们的机会就比我们更多一些。
《华尔街日报》Josh Chin:您之前提到特朗普总统,还提到了美国的投资环境,想听听您的观点。您是不是觉得,中国应该进一步地向美国市场开放?如果是的话,对于中国的科技企业会有怎样的影响?
任正非:我一贯支持开放政策,但是我没有决定权。
我可以讲个故事给你们听。2003年,思科与我们有一场旷世纪的官司,当年华为还是“毛毛虫”。我们遭遇了这么巨大的泰山压顶的官司,那时候我的精神压力极大,主要是没经验。但是,我从来不会去煽动民族情绪和民粹主义来抵制思科,从而解决我们的官司问题。几年以后,钱伯斯与我在机场会谈,他非常清晰知道我们对思科的态度。因为我们知道,中国这个国家唯有开放、唯有改革才能有希望,不能为了华为一家公司,中国不开放。